小佛堂里,铜炉内香烟袅袅。我端跪在佛像前,双目微阖,
手中专门请大师开过光的紫檀念珠在拨动间陡然断裂。骨碌碌地散落了一地,
念珠坠地的声音令后来人的脚步一顿。「姐姐身在佛堂,心境却还如此浮躁,您这般模样,
要陛下如何解了姐姐的禁足啊?」我虽常在佛堂中,
但对于这位陛下新封的丽妃也是有所耳闻。听说是当今宰相之女,生得仙姿佚貌,仪态万方,
甫一入宫便得圣宠,珍宝奇玩、绫罗绸缎流水一般地进了她宫里。不似我这般清贫素衣,
连个打赏宫女的铜板都拿不出,让她们连拦个人都不会拦。「姐姐若是愿意,
本宫可去求陛下解了姐姐的禁足,陛下如今对本宫是无有不依的。」「聒噪!」我双眉微蹙,
佛堂内的檀香被庸俗的脂粉香冲撞,熏得我头痛难忍。丽妃听我语气也不再装,
轻移莲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俯身靠近,姿容绝代的脸上划过一丝裂痕。
「你得罪陛下形同废后!为何陛下还执意要立你的儿子为太子!」是啊。我也茫然。
他为何要立我的儿子为太子。那是我的儿子。又不是他的。1「姐姐诚心拜佛,
便不可心生妄念,求些不该求的东西,否则」丽妃鄙夷的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念珠,
「佛祖也是为难呢。」佛祖也为难吗?我盯着佛堂中央供奉的弥勒佛像。弥勒佛是未来佛,
我不求今生但求来世。来世只愿「南亩耕烟雨,不识周景珩。」「姐姐只要安分守己,
今世愿与青灯古佛相伴,不再与陛下相见,本宫会对承儿好的,他以后也会是我的儿子。」
我有些不耐烦了。承儿是我的儿子。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同我抢我的儿子!
「是周景珩要我禁足,又不是周景珩自己禁足,他要来见我,我有什么办法?」
不知我这话是如何惹恼了她。她扬手便赏了我一巴掌,见我偏过脸去露出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她似心头恨意稍解。「**!胆敢直呼陛下名讳!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还想要讨些苦头吃。
既然想吃苦头,本宫日后定让你有吃不完的苦头。」看着丽妃怒气冲冲甩袖离开的背影。
我点头揉了揉脸颊,轻叹一声。我可以等着。但不知这位娘娘还有没有「日后」。
2丽妃估计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跟我再见面。但却不似上次来时那么趾高气昂、雍容华贵。
反而是发髻散乱,衣不蔽体,鼻青脸肿。说让我多吃苦头的丽妃娘娘,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先吃了不少苦头。丽妃看向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般,我丝毫不怀疑,
倘若她手中有把刀,早就要将我抽筋拔骨,碎尸万段了。而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便转开了视线,她这般模样又不是我造成的,她恨我做什么?「阿璃。」我刚要起身,
手腕便被抓住,一股强劲的力道将我死死锢住,「别动,孤为你上药。」
周景珩手中拿着一个瓷罐,里面装着莹白的膏体,
光闻气味便能分辨出里面装的是灵柩绛雪膏,活血化瘀的良药。我抵触他的触碰,
转过头正好将目光投向还跪趴在地上的丽妃。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一下抚平了原先**的疼意,接着便是指尖的轻柔触碰。
我的身子僵了僵,肉眼可见的丽妃的身子也僵住了。这里只有周景珩还神态自若,
若无旁人地为我上药。「陛……陛下……」丽妃看着周景珩喃喃道。周景珩视若无睹,
只将我牢牢地圈在怀里,低声温柔地在我耳边询问:「可还满意?」
不知他问的是给我上药可还满意,还是对丽妃的惩处可还满意。「陛下,
您是被这妖女蛊惑了吗?她日日躲在佛堂看似潜心修佛,实则玩弄巫蛊之术。
这妖女先前刺杀陛下不成,如今贼心不死,臣妾来佛堂规劝,她丝毫不知悔改,
还胆敢直呼陛下名讳,乃是大不敬之罪!臣妾毫无私心,但求陛下明察!」不愧是宰相之女,
并非金玉其外,来找我之前便为我定了玩弄巫蛊之术的罪名,
见我之后又拿捏住我直呼周景珩大名的错处。我冷眼看着丽妃将头磕得砰砰响。
周景珩无动于衷,一双清寒的眸子只盯着我。我看不下去,倒不是同情她。只是,
「佛堂之上,不宜见血光。」「那就拖出去。」周景珩轻柔地抚了抚我的手似安慰一般,
话中却寒意凛冽,「杀了。」丽妃终于不再磕头,呆愣愣地支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下一秒却面色陡变,目眦欲裂地朝我飞扑过来,「你这**!」只是来不及近我身前,
便被周景珩一脚踹飞,后背撞上门棱重重跌落在地。「陛下。」我看着丽妃大口吐血,
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景珩,觉得有些可怜。但她却还不忘攀扯我,「是她不敬。」「不敬?
你是说直呼周景珩名讳吗?」我出声问了一句。丽妃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指着我,
好像在说,看吧,陛下,你听到了,她直呼你的大名!我轻笑一声,
若别人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这丽妃就是必有可笑之处了。「直呼他名讳算什么?」
啪!我当着丽妃的面,水灵灵地赏了周景珩一巴掌。在她还没缓过神来的震惊中,
我甩了甩手,「看到了吗?我还打他巴掌呢!你让他罚我啊?最好废了我这皇后之位!」
「陛下…」丽妃怔愣的瞬间,眼睁睁的看着周景珩的俊脸上顶着一个红红的小小的巴掌印,
然后无比怜惜的抓起我打他的那只手吹了吹,「打疼了?」3「你……你」
丽妃一口血喷出来。她没办法怪罪周景珩,便将漫天的恨意都朝我泼来。
我不同情她也不憎恨她。只因罪魁祸首不是她。是我身边之人。「拖出去。」周景珩下令,
丽妃连最后的声响都没发出,就连同神出鬼没的皇帝亲卫一同消失了。丽妃至死都不明白,
她做错了什么。当今陛下冷血残忍,但自从入宫自己便独享荣宠。凡是她想的她要的,
哪怕是为族弟求个官职陛下都能欣然应允。只是入宫半载陛下从未碰过自己,她追寻根由,
在御书房见到了一幅画像,那是当今皇后,被禁足在佛堂之中。她悄悄安排人找父亲打听,
得知皇后曾安排刺客刺杀陛下,如此滔天大罪,竟没有废后只是禁足。若皇后不死,
她终究是妃,永远也不可能坐在那凤位上。听到陛下立太子的消息,她坐立不安,父亲催促,
可陛下不临幸,她一个人如何诞下龙子。所以她找到了我。一步,便踏入了深渊。
4我没有向周景珩求情。死的不是丽妃。只是又一颗棋子罢了。她死了,或许就解脱了。
不像我,求死不得。「阿璃,你放心,但凡是欺辱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
周景珩将我搂入怀中,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趴在他胸前没有挣脱,
听着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声音闷闷的,「你撒谎,最该死的人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周景珩推开我,抓着我的肩膀,微微俯身与我平视,「谁?」「你。」周景珩一愣,
没有发怒,反而是低下头痴痴的笑出声,抓着我肩膀的手也收紧,「阿璃啊,我还不能死,
承儿的太子之位还不稳呢~」周景珩是个变态。「又不是你儿子,你立他做太子做什么?!」
「那阿璃可以为孤生个儿子吗?」「你有病就去找御医。」周景珩闷笑,「阿璃莫恼,
承儿是你的儿子,身上也流着我皇家血脉,立他为太子再合适不过。」
「周景珩你是不是疯了?」我心中有些慌乱。看不懂他笑中的含义。
若说这世上谁还能让我牵挂,也就唯有承儿了。「阿璃,你放心。」周景珩松开我,
转身要离开,我看着他的玄靴踩在了丽妃遗留的那片血迹上,心头不安加剧。
周景珩淡淡回眸,俊逸无双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孤一定会好好教导你……」他张了张嘴,
脸上笑意愈发癫狂,「与四皇弟的儿子!」「周景珩!」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
「你到底想干什么?!」「孤会教他如何做太子,孤做太子时的经历,
承儿也该经历一番才是。」5我听了周景珩的话,身形有些不稳,他拦腰扶住我,
我抓紧了他的衣襟,求着他,「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才是你的仇人!」
周景珩温柔地拭去我眼角不知何时滑下的泪珠,声音无奈又委屈,「可孤舍不得杀阿璃啊。」
「周景珩你就是个变态!」我一把推开他。「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被人欺辱!」「巫蛊之术?
怕是没有你这当今陛下更擅长了的吧?」「你趁人之危,对我下蛊,废我一身武功,
才使我任由旁人欺辱!」「你弑君篡位,不忠不孝!」「强娶皇弟之妻,不仁不义!」
「性情残暴,滥杀无辜,不智不信!」「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我咬牙切齿地吼出来,
看着周景珩,我已经快要疯了。面对我的失仪,周景珩置若罔闻,
只是走近帮我整理了一下不整的衣衫,淡淡地说了句:「佛堂不干净,回永寿宫吧。」
周景珩走了,我慢慢冷静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回了永寿宫,我妥协了。我想要见承儿。
6我与承儿许久未见。上次我们母子相见却因周景珩发生争吵,他负气而去。
如今过去已有月余。自从周景珩说出那番要教承儿如何做太子的疯话,我便日日惴惴不安。
周景珩做太子时经历过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刀光剑影,下毒暗杀。
各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计策层出不穷。不巧那些计策由我实施了大半。不得不说,
周景珩足够聪慧,也许是他才智近妖,连阎王爷都不敢收他。几次生死关头都让他挺了过来。
做太子首先要命硬,周景珩可以。但承儿不行。永寿宫新来了宫女。每日盯着我。
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周景珩的监视之下。先前在小佛堂的丫鬟守卫都不见了,
他们看管不力,大致都去陪丽妃了。永寿宫里全是新面孔,但我一个心腹都培养不了。
只能静静地等着。每日写字浇花,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但对于我来说,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就寝的时辰向来准时。但不知为何,今日突然辗转反侧。
正心烦打算起身去外面乘凉静心,外间便有吵闹声传来。贴身的小丫鬟翠竹起身去探问,
不多时脚步匆匆地回来,面色苍白,「皇后娘娘,太子,太子出事了!」
7我心中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之后还是承受不住,慌乱着让翠竹帮我穿衣,「快,
去东宫。」翠竹帮我套上外衫,安慰着,「娘娘莫急,陛下已经在了,
宫里的御医如今都在太子跟前,太子福大命大,定会安然无恙的。」听到周景珩也在东宫,
我心里更急了,来不及坐什么轿撵直接小跑着去东宫。宫内无人拦我,
直到寝殿处我才稍喘了一口气。进了殿内气味有些难闻,
床榻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太医叽叽喳喳地商讨着。「皇后娘娘来了。」翠竹护着我上前,
太医见我忙行礼让出空来,周景珩坐在承儿的榻前,周身气质凛冽,看着承儿双目紧闭,
***血色尽褪,我脚下一软,周景珩将我托住,我甩开他的手,扑倒在承儿身边。
上次见面还活蹦乱跳,还会朝我生气。「放心,他没事。」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我身形微顿。亲自给承儿把脉。我略懂些医术,从承儿的脉象上也能看得出来,
脉象虽不强但还算平稳,显然是毒已经被逼出来了。「周景珩!」「你们先下去吧。」
面对我的怒意,周景珩先吩咐旁人下去。殿内只剩下我们三人。「你真下得去手?!」
周景珩被我眼中的恨意惊到,放在膝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是伺候他的嬷嬷下的毒,
是谁指使的还没查出来,人已经看押起来了。」「承儿的嬷嬷都是你帮他挑选的,是你的人,
事到如今,你还惺惺作态,有意思吗?」我一心挂念着承儿,对周景珩是恨到了骨子里,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头上的发冠都没有戴好,显然是匆忙赶来。我只觉得承儿太傻。
这周景珩人面兽心。他还护着他。我还记得承儿因他朝我大吼。「父皇对您那么好,
母后怎么就这么不知足!」「母后,您太任性了!」「母后,您别太矫情了,父皇是天子,
每日对您低声下气,您还同他置气!」「我没有你这样的母后!」承儿对周景珩十分崇敬,
一举一动都学着他。我有时候都会觉得,承儿一点也不像是我和周睿的孩子,
反倒像是周景珩亲生的。我摇了摇头。周景珩太会伪装了,承儿上他的当也很正常。
承儿还小,还不到能承受真相的年纪,再等等。再等一等。……8我握着承儿的手,看着他,
一言不发,对周景珩视若无睹。我醒来的时候,周景珩已经不在了,
但我身上有他脱下的外衣。我捏着衣襟,若有所思。「母后。」听到承儿的声音,
我来不及多想,站起身来,任由外衣滑落在地。「父皇呢?」承儿一睁眼便要问周景珩。
我强忍鼻尖酸涩,好声好气地哄着:「昨日在你榻前守了许久,今日一早便去上朝了,
下了朝就来见你,你好生歇着,吃些东西罢。」我早先便安排翠竹去小厨房熬了些清粥,
先垫垫。我亲自喂给承儿,他边喝粥边小心翼翼地看我,「母后,前些日子是我不好,
我不该同你置气。」真不知是该恐惧还是该兴奋。这孩子鬼门关走一遭竟长大了。
「但是母后以后可以不要对父皇那么冷淡吗?」承儿抓住我的手,
「承儿只想看父皇母后好好的,承儿也想知道寻常父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