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彦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签字的人不止我父亲一个？”我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追问道，“还有谁？那个‘出差’的人是谁？！”
张伯彦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枭。
纪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张伯彦，眼神像是要将他凌迟：“张伯彦，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一下。”张伯彦耸耸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毕竟，当年的事情，细节太多，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遗漏。比如说……那份证明凌明辉‘主导’违规操作的关键会议纪要，是谁‘找到’并提交上去的呢？”
纪枭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
“还有，你父亲纪鸿，真的是因为‘扛下所有责任’才身败名裂的吗？”张伯彦步步紧逼，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还是说……有人在他背后捅了致命的一刀，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胡说！”纪枭厉声反驳，但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的调查报告写得很清楚！”
“调查报告？”张伯彦嗤笑一声，“那种东西，想要做点手脚，还不容易吗？尤其是在……有人急于脱身，并且有能力影响调查走向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虚伪的同情：“凌小姐，你父亲凌明辉，或许确实有错，但他……可能并不是主谋，甚至……也是个可怜的替罪羊啊。”
替罪羊？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父亲不是主谋？纪枭的父亲也不是自愿扛责？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是那个“出差”的人？还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张伯彦身上。
他太平静了，太平静得反常。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引导着话题，看似在揭露真相，实则……像是在撇清什么，又像是在……栽赃陷害？
“张叔，”纪枭的声音冰冷，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年的事，自有公论。”
“公论？”张伯彦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阿枭，你还是太年轻了。所谓的‘公论’，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罢了。你父亲斗不过人家，只能认栽。”
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逝者已矣。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城西那个项目。”
他重新将话题拉回工作，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指控只是随口一提。
“我知道‘天际线’现在很需要这个项目来稳固地位。”张伯彦说道，“但是，你的那个新方案，太冒险了。我这里有一个更稳妥的方案，虽然亮点少一些，但胜在安全可靠，中标的几率也更大。而且，我已经帮你疏通了评委会的关系……”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纪枭。
纪枭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叔，你到底想从这个项目里得到什么？”
“呵呵，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能图什么？”张伯彦笑道，“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想帮你一把。当然，如果项目成功了，我希望能获得一部分后期运营的优先权，不多，就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的后期运营权？那个地标项目一旦建成，其商业价值不可估量，百分之十的运营权，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巨额利润！
我瞬间明白了。
张伯彦说了那么多，又是揭露往事，又是危言耸听，目的就是为了让纪枭放弃那个“冒险”的方案，采用他的“稳妥”方案，从而让他能够顺理成章地介入项目，分一杯羹！
甚至……他刚才那番关于“替罪羊”和“幕后黑手”的暗示，是不是也是为了动摇纪枭，让他对自己父亲的遭遇产生怀疑，从而更容易接受他的“帮助”？
这个老狐狸！
纪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冷笑一声：“张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方案，我自己有分寸。不劳您费心。”
“你！”张伯彦没想到纪枭如此不给面子，脸色沉了下来，“阿枭，你别不识好歹！没有我的帮助，凭你那个激进的方案，还有你父亲当年留下的‘污点’，你以为你能拿到项目？！”
“那也比跟你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合作强！”纪枭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说什么？！”张伯彦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指着纪枭，“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要不是……”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猛地打住，但眼神里的阴狠却暴露无遗。
“要不是什么？”纪枭敏锐地抓住他的话柄，追问道，“要不是你当年做了什么？！”
“我……”张伯彦眼神闪烁，强自镇定下来，冷哼一声，“哼，好心当成驴肝肺！纪枭，你会后悔的！”
他拿起公文包，恶狠狠地瞪了纪枭一眼，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刚才的交锋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难以消化。张伯彦的指控，纪枭的反驳，还有那些关于父辈恩怨的碎片……真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但我可以肯定一点：张伯彦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无辜。他很可能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我看向纪枭。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动摇？
张伯彦的话，显然也对他造成了冲击。他对自己父亲当年事情的认知，是不是也……产生了怀疑？
“纪枭……”我犹豫着开口。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眼底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波澜。
“刚才的事，不准说出去。”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
“尤其是关于我父亲的部分。”他打断我，眼神锐利，“凌玉，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当年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在我查清楚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实的猜测流传出去，尤其……不能让***知道。”
提到母亲，我的心一紧。是的，无论当年真相如何，都不能再刺激到病重的母亲。
“好。”我点了点头，“我不会乱说。但是，纪枭，你相信张伯彦说的话吗？关于我父亲……还有你父亲……”
纪枭沉默了片刻，眼神晦暗不明：“我只相信证据。”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被我打开的保密协议文件彻底删除，然后关上了电脑。
“你，”他看向我，语气生硬，“从明天开始，不用再来‘天际线’了。”
我愣住了：“什么？”
“你的‘工作’结束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那两百万，我会按时打到医院账户上。你可以走了。”
这是……要赶我走？
是因为我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让他觉得难堪？还是因为……张伯彦的出现，让他觉得我的存在会带来更多麻烦？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我不自觉地问出口。
“没有为什么。”他避开我的视线，语气冷淡，“合同提前终止，对你我都有好处。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是啊，我不是一直盼着摆脱他，结束这份屈辱的契约吗？
可为什么，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甚至……有点不甘心？
“纪枭，”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如果张伯彦说的是真的呢？如果我父亲当年真的是被陷害的，你父亲也是受害者，那我们之间……”
“没有如果！”他猛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凌玉，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追究谁对谁错，毫无意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至于我和你……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这段时间，就当是一场……荒唐的误会吧。”
荒唐的误会？
他用这五个字，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纠葛、冲突，以及……那些在针锋相对中悄然滋生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情愫。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疼。
“好。”我点了点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我知道了。谢谢你……肯提前放我走。”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那间让我倍感屈辱，却又莫名留恋的办公室。
走到门口时，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站在窗前，背影孤寂，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我们之间，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