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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塞军营,烽火连天。
将士们行色匆匆,摇旗呐喊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四面八方传来。
“哎吆小祖宗,您怎么又来了!”
蓝轻虞前脚刚掀起伤兵营的帘子,头还没来得急探进去,只听一浑厚粗粝的声音响起,来人连推带搡地将她推出了营帐。
梁军医举着沾满浓稠血液的双手,用肘子将身后营帐的帘子死死堵住,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不住地哀叫:“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蓝轻虞一张灰尘仆仆的俏脸上溅上几滴干枯血迹,前襟袖口亦沾满血痕,看样子应是刚刚被其他营帐赶了出来。
她堆着真挚虔诚的笑容,双手合十地点头哈腰:“好伯伯,您就权当没看见我这个人,现下形势紧要,多一个人多一把力,让我进去帮帮忙吧。”
梁军医愁云密布,前些日子将军因此事好生训过他,虽然现下战火弥漫,死伤无数,确实人手紧缺。
可、可到底不能污了女公子的名声,毕竟将军十分重视女儿的名望。
他颇有些为难:“将军说的对,您说到底是个女子,帐里的这些个小子•••唉,恐坏了闺名。”
闺名闺名,闺名难不成比旁人的命还重要?她厮混军营已不是一日两日,这闺名早已坏透了!
蓝轻虞心里憋着气,可她知这并非一介军医之错,帐子里头的人连连催着梁军医,伤兵伤势个个十分凶险。
蓝轻虞不敢耽搁,只能掉头离开。
与此同时,营门口又传来一阵混杂的脚步声,两两将士抬一担架步履匆忙地往前走,大喝着:“让开、都让开,把地方挪出来。”
接收新伤兵的方古军医从一旁营帐内探出半个身子,眼见着营门口又堆了七八十抬担架。
担架上的人有的毫无声息,有的面目肿胀连声哀嚎,叫人心惊。
打下手的小兵慌里慌张的端了一盆清水飞毛腿般跑过来。
方古迅速将手伸进去胡乱冲洗了两下,拿出来在自己的胸口处边擦边佝偻着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摆放着担架的地方小跑过去。
大致根据士兵的伤情让将士们送往不同的营帐。
蓝轻虞见状,顾不得其他,挽起袖子快速跑了过去。
历朝历代,凡有战争,凡在战场受伤的将士,即使是很轻的刀伤,大多都会因为军中医士紧缺,得不到有效救治导致伤口大面积溃烂而亡。
蓝甄携夫人驻守塞北的第一年,蓝夫人,也就是先帝亲封的荣安郡主,诚心要改善这样的现状。
蓝将军在前线浴血杀敌,荣安郡主在身后广招医士,分批次教习不同的领域。
一部分负责刀伤、箭伤,要掌握缝合之术;
一部分负责烧伤、砸伤,要熟练死肉剔除;
一部分专门上山采药,山上没有的药材就在就近的几座城里低价购买。
但凡战场上常见的伤都有专门负责的营帐,又以轻伤重伤进行细分。
医士扩招的有个大致的雏形之后,又开始扩建伤兵营,挑选无能力作战的残兵、老兵运送现阶段的伤兵。
历经十年,已经有一套完全熟练的体系,再经大战,痊愈的士兵能达七成左右。
而蓝轻虞自幼跟着方古混迹在各式各样的伤兵当中,早已熟能生巧,也算半个军医。
她与方古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各领一队医士,面对着一张张残缺不全却又渴望生还的年轻面孔,熟练地检查士兵的伤势。
“刀伤,二号营帐。”
“重刀伤,一号营帐。”
在一声声大喝中,将士们迅速将人送往对应的帐里接受军医的治疗。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一只布满血污的手虚弱地拉住蓝轻虞的后衣襟,颤颤巍巍地说出那句话,力道很轻,若是不注意根本感受不到有人在拉扯,偏偏那只手似乎触进了蓝轻虞的心底。
她转身,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长时间作战沾满了灰尘和血水,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只有那双眼睛,明亮中透露着对死亡的恐惧。
蓝轻虞见过无数濒临死亡的眼神,却独独这一眼,让她铭记了一生。
她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忙双手回握住少年将士的手:“别怕,你别怕,坚持住,打完这场仗我们就能回家了。”
她蹲下来检查少年的伤势,一只臂膀被砍断,松松垮垮的皮肉连在肩上,裸露在破碎铠甲外面的肌肤已变成黑色,胸膛宛如一处血河,无数的刀口一层叠着一层,血肉翻飞。
蓝轻虞颤抖着上手抚摸他胸前翻出的残肉,少年将士的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去,连那样的疼痛都做不出任何表情。
最后,他的手慢慢地滑下去,一滴泪顺着干枯的眼角流进了枯燥发缝,他的一生也至此终止。
蓝轻虞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眼泪簌簌地往下滑,她抬起袖子使劲擦了两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高声喝:“后屯。”
一声落下,两个年迈的将士不带感情地将人抬走。
后屯,是安顿医治无效死亡将士的地方。
蓝轻虞深呼一口气,又投入新一轮的忙碌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伤兵被尽数安顿。
此刻几人皆是大汗淋漓,在擦汗的间隙,方古呼地一眼,望见了也同样擦汗的蓝轻虞。
四目相对的刹那,方古不自然地将视线迅速扫向旁的地方。
这会儿正忙,他理应不该看见小阿虞,便折身回了自己负责的账内,嘴里嚷嚷:“没看见没看见。”
前线吃紧,梁人与塞人长达十年之久的战事是否熄停,端看眼前这场仗了。
父兄皆在战场,生死未卜。
阿虞实不能冷眼旁观,哪怕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过静待消息。
只是她不明白,六岁初来边关,军中突然多了个软乎乎的奶娃娃,将士们对她甚是宠爱,只要没有战事,大多会上前逗她两句。
那时爹爹不觉会辱了女儿家的名声
再大些,她跟随母亲碾草药、装瓶子。
再大点儿,他就跟着方古整日混迹在伤兵营里救死扶伤。
那时爹爹更没有反对,可是为何战事接近尾声之时,爹爹忽地才发觉她是女儿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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