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姑娘说的请,那就是真正的请。
胡勇这人有些欺软怕硬,薛姑娘这是让他们盯着些。
“不言。”
“小姐放心。”
李不言把手里的狗尾巴花往嘴里一塞,晃着两条胳膊就走了。
裴笑十分主动的凑到顾知扉面前,“我做什么?”
“你和三爷……”
顾知扉淡淡地看了莫轻言一眼,“陪我去河堤上走走。”
这么闲情雅致的吗?
莫轻言和裴笑一对眼,两人跟了上去。
北仓河到了这里,河面陡然变宽,十几条渔船停在岸边。
举目眺望,岸的那一头是连绵的青山,郁郁葱葱山林下,隐着好几片村落。
“如今我总算明白过来,老祖宗为什么喜欢在心湖边呆坐着。”
裴笑忍不住感叹,“别的不说,只看着这河面,心情就舒畅。”
“裴大人,三爷。”
顾知扉突然问,“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们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这问题,太过突然。
裴大人挖空心思回忆了自己这些年的人生经历,很老实的回答三个字:“我没有。”
“三爷呢?”
莫轻言停下脚步,嘴角的两个酒窝深陷进去,仿佛将那一点心事也暗藏了起来。
顾知扉见他不说话,转过身去看他。
莫轻言随手拔了片叶子,放在手里轻轻捻着,这动作让他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
“永远失去的人,让人刻骨铭心。”
“傅五十,看不出来啊,你也会说这么牙疼的话?”
“我这是站在你家老祖宗的立场说的话。”
莫轻言嘴角勾着一点笑。
“对于她来说,那个相好不就是她永远失去的人吗?不就让她刻骨铭心了吗?”
“有道理啊!”
裴笑伸手点点他,“最近你长进了。”
“是长进了不少!”
莫轻言垂目看着顾知扉,看似随意道:“对了,什么样的人,能让薛姑娘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顾知扉想着自己空白的人生,也非常诚实的回答了三个字:“我没有。”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要问你们。
一个经历千重苦万重难,精于算计,看透世事的老妇人,最后真的会因为年轻时候那一点刻骨铭心,求而不得,而心念成魔吗?
总觉得太过肤浅了一些。
“薛姑娘,裴爷,三爷,人找到了。”
远处,朱青挥着手大喊。
第一百一十七章胡珍
胡家的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几张落了灰的竹椅、长凳这会派上了用场。
所有人看着竹椅上干瘦枯瘪的老妇人,都在心里说:这胡家老宅,来对了。
整个渔村里最长寿的老妇人,竟然是季老太太儿时最要好的姐妹。
“胡勇,她没嫁人吗?”顾知扉问。
胡勇直摇头,“这老太婆命不好,嫁出去了,不会生蛋,又给休了回来。”
顾知扉:“娘家的兄弟妯娌容得下?”
胡勇歪嘴一笑,“谁敢容不下她,这老太婆厉害着呢,你们小心些,她随身藏着刀的。”
“她家人呢?”
“一个个都被她克死了。”
“胡大侄子。”
妇人往嘴里塞了粒黄豆,咬得嘎蹦嘎蹦响,眼珠子眯成一条缝,“小心下一个轮到你啊。”
“听听,你们听听!”
胡勇还要再往下说,顾知扉冷冷看过来,他赶紧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顾知扉把竹椅往前挪挪,“老人家,牙口这么好,酒量如何?”
老妇人乜斜着眼睛,“半斤烧酒没问题,下酒菜得是猪头肉,没猪头肉我不喝的。”
顾知扉朝胡勇看过去,“哪里有卖?”
胡勇忙道:“村口就有。”
“我去!”
朱青人已经跃了出去。
顾知扉冲老妇人淡淡一笑:“等猪头肉买来了,老人家,我陪你喝两盅。”
“我不和女娃子喝。”
老妇人手指着莫轻言,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这小伙子长得俊,我和他喝。”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莫轻言身上。
莫轻言不怒反笑,“老人家,你很有眼光。”
“老太婆我活了七十年,连这点眼光都没有……你走开!”
老妇人嫌弃瞪了顾知扉一眼,又朝莫轻言招招手,“小伙子,快来坐。”
顾知扉站起来,淡定地看了莫轻言一眼。
莫轻言冲她一点头,淡定地坐到竹椅上,“老太太,贵姓啊?”
“这里是胡家村,你说姓什么?”
“我问你名字呢。”
“按道理女人的闺名不能随便和人说。”
老妇人砸了下瘪嘴,“你长得俊,我只和你说,我叫胡珍,年轻的时候,他们都叫我珍姐儿。”
“好名字。”
莫轻言夸了一句,“珍姐儿,你认识胡勇他姑妈,就是嫁到京城季家的那个?”
这一声珍姐儿,差点没把所有人给喊吐了。
干瘦枯瘪就算了,满脸皱纹也算了,身上衣服脏乱也就算了,关键这老太太眉毛和头发都掉光了。
不对,后脑勺还剩下一搓,是整个脑袋最后的倔强。
唯有顾知扉,微不可察的弯了弯眼睛。
珍姐儿顶着最后的倔强,笑得浑身乱颤,“小伙子,你叫什么?”
莫轻言回答的无比镇定自若,“姓傅,名轻言,你可以叫我非哥儿!”
珍姐儿黄牙一露,“非哥儿。”
裴笑扭头:呕!
就在这时,朱青拎着东西急匆匆的回来了。
酒和肉摆上,莫轻言替珍姐儿倒满,又夹了一筷子肉在她碗里。
珍姐儿直接用手抓了一块肉,往嘴里塞。
嚼吧嚼吧没几下后,就咕咚一声咽下去。
莫轻言心说:珍姐儿啊,我都替你噎得慌。
五块肉、一碗酒下肚,珍姐儿脸上的皱纹都少了两条,“你们打听胡三妹,是不是她已经去见阎王了?”
原来季老太太的闺名叫胡三妹。
莫轻言点头:“是,她走了。”
珍姐儿冷幽幽看了眼胡勇,“我就说吗,她要不死,这京城也不会来人。”
顾知扉伸出手搭在莫轻言坐着的竹椅上,修长食指往前一戳,极轻的碰了莫轻言一下。
莫轻言后背一紧,思忖片刻后,问:“怎么,她活着京城就不会来人?”
珍姐儿冷笑:“三妹走之前和我说过,这辈子再不会回东兴来,也不会让子孙后代回来。”
“我知道。”
莫轻言:“她去京城是被逼的,她在这里有个相好。”
这话转得极为自然!
顾知扉忍不住在心里夸了一声。
“她相好是谁啊?”莫轻言看着珍姐儿,痞笑。
三爷的笑,与别的男子不太一样。
别的男子笑起来,要么嘴角扬一扬,略显矜持;要么哈哈大笑,显得豪迈。
三爷不。
三爷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嘴也弯,眉也弯,眼也弯。
那痞痞的样子,让人觉得眼前M.L.Z.L.这个俊郎的男子,是在真心实意的对着你笑。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对一个被夫家休弃,被娘家人嫌弃的老妪真心实意的笑。
珍姐儿浑浊的眼睛像打开了一条缝,透出些亮光。
“她的相好啊,啧啧啧,长得比你还俊哩。”
比我还俊?
莫轻言心说别逗了。
后背又传来一点,接着,耳边是顾知扉很轻的一声嘀咕,“胡三妹的长相好像也一般啊。”
莫轻言心中一动,接话道:“就是,皮肤也不白,身段也不俏,怎么相好就那么俊呢?”
“要不说她命好呢!”
珍姐儿打了个酒嗝。
“本来该我去的,要不是我腿抽筋,他就先认识的我,那还有三妹什么事……”
莫轻言压不住心里的激动,头一偏,余光向顾知扉看过去:瞧见没,我把她的故事勾出来了。
顾知扉轻轻一眨眼:干得漂亮!
故事其实很简单。
六十年前,胡三妹和珍姐儿刚满八岁,整天跟着大人在船上风里来,雨里去。
某个夏天炎热的午后,两个小姐妹偷偷跑河边玩耍。
突然河中间传来凄厉的狗叫声,珍姐儿水性好,说要游过去瞧瞧,然而刚游没几下,脚抽筋了。
胡三妹听那狗叫得实在是惨,扶珍姐儿去岸上歇着后,自己扑通跳进北仓河里。
而这时,北仓河的另一边,也有人因为听到狗的叫声,正拼命往河中间游。
游到中间,两个脑袋几乎同时从水里冒出来,四眼相对,打了个照面。
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见那狗扑腾扑腾两下就沉了下去。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狗怀身孕,竟然马上要生了。
于是,一个手忙脚乱的去抱奄奄一息的母狗,一个脱下衣服,闷头潜入水中去接小狗……
“那母狗一口气生了四只崽,最后就活下来一只,活下来的那只,他给取的名儿,叫黑蛋。
三妹养几天,就撑着船给他送过去 ;他再养几天,又撑船给三妹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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